马洪林先生的《康有为大传》记康从香港归来后,埋头研究经籍。“每天早上抱着一批书,向桌子上一放,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铁锥子,猛力向下一扎,锥穿两本书,今天就读两本书,锥穿三本书,今天就读三本书,每天不读完这‘一锥书’,决不休息。——时间久了,眼皮也闭不起来,臀部也起了核刺。”
这段刻苦自砺的轶事大概出于梁启勋的《“万木草堂”回忆》“记得幼博世叔(即康广仁)同我们说:‘你们先生,从小就很用功读书,每天早上拿五、六本书放在桌上,右手拿着一把尖利的铁锥,用力向下一锥,锥穿两本书,今天就读两本书,锥穿三本书,今天就读三本书,每日必定要读一锥书。他有时要完成看一锥书的任务,看书看得眼皮闭不下来’。”
据《康南海自编年谱》记载,此时是光绪七年(1881年)康正读宋儒之书,“读书日以寸记”是可能的,但《康谱》中只有“核刺”一说,并无“锥书”的记载。此时的康广仁(幼博)的确伴康有为读书。康有为有诗记载:
延香老屋率幼博弟曝书
延香老屋为先曾祖通奉公云衢府君宅,自高祖荣禄公炳堂府君及先祖连州公、先考知县少农府君,四世藏书于是。先师朱九江先生代购全史、杜诗皆佳本,多遭蠹食。幼侍先君,每夏日检曝,后偕弟岁劳累日,阶前梅一树,为从父彝仲广文公手植。吾日摊书其下。
百年旧宅剩楹书,
旧史曾伤付蠹鱼。
一树梅花清影下,
焚香晒帙午晴初。
于此可见,康有为深恐诸祖及老师朱次琦的藏书“伤付蠹鱼”,于是“焚香晒帙”,又如何能有较蠹鱼更甚的“锥书”之举呢?再者,“一锥书”的故事康门其它人士都无记述,像这样有名的故事不众口皆碑,真是怪事。众所周知,读宋儒书并非以量取胜,而是心领神会,象康有为这样的大师,恐怕不会笨到今天学生背GRE词汇的程度。而且,此时的书已经用包背装和线装,锥
者,非文房之备,太长易折,故一般皆较短粗,锥身不过寸许。如果实践一下,大家就会知道,其实一锥子下去扎不透几页纸。
康氏南海人,粤语“锥”与“堆”、“书”与“股”几无分别,莫非是读“一堆书”且效法苏秦“刺股”之意?古人读书有孙敬悬头法、丫环伴读法,追星逐月法等诸多怪法,但“锥书”之举则无可考稽。康门素有好大言之暇,且“万木草堂”之时,正是“造神运动”大兴之际。这时康广仁搞出个“一锥书”的故事就难免有儒增之嫌了。(类似情形,董仲舒也干过。王充在《论衡·儒增篇》里存疑道“儒书言董仲舒读《春秋》专精一思,志不在他,三年不窥园菜。夫不窥园菜,实也;言三年,增之也。”
本杰明·史华兹(Benjamin Schwartz)说中国人写传记,一开笔就说少年奇特,要不然就是如何刻苦。这倒不假。连梁启勋本人在《“万木草堂”回忆》里也说“时隔七十年,许多事情都记忆不清了。”
史实和传说总有些不同,是不是?